我是快乐的儿童手
——蒋雄达访谈录
■本报记者刘放
他们都是大学生,就我一个人是小学生
晚报会客厅:欢迎我们的音乐家在儿童节前夕到我们的会客厅做客。据了解我们得知,先生是在一名小学生的时候,就从我们报社附近的乌鹊桥路走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个大熔炉的,你的一生都很有传奇色彩啊!
蒋雄达:传奇说不上,但应该是不平凡的吧。我一生归纳起来可以用四句话来概括:出生在一个文化世家,成长在一个军旅环境,耽误在一个动乱年代,拼搏在一个开放里程。我出生的家庭,是一个文化世家。父亲蒋镜芙,上世纪三十年代在中华书局做编委,参与主编过《辞海》,个人出版的著作有:《国音字母标准体式》、《标准国语应用会话》、《国语注音符号》、《新中华常识课本》等书,他是上海国语专修学校的第二任校长。母亲毕业于上海中西女中,该学校是一所教会学校。她英语水平和文学修养都很高。我有兄弟姊妹六个,即三哥一姐一妹,他们都是大学生,就我一个人是小学生。我在你们报社附近的平直小学读到六年级,还没有满12岁,就随大军南下,进了部队的大学校。
晚报会客厅:你这么小的年龄就能参军,也是因为你的小提琴拉得好吗?
蒋雄达:应该与音乐有关,但不是小提琴。那时,我还没有碰过小提琴呢。苏州解放,我读小学六年级,当时,三野十兵团文工团就驻扎在乌鹊桥弄,与我家很近,还有部分同志住在我家客厅,同志们很敬重我的母亲。当时,他们正排演一个歌剧《血泪仇》,有一个受苦小孩的角色没人演,就让我来出演,尽管当时我连跑跳步都不会,还是让我入了伍。我就在小学还未毕业时穿上军装,一直随部队打到福建。后来,我们文艺兵中需要人会乐器,我一个月就学会了二胡,随后,再接触小提琴,那时,我已经13岁,比起今天的许多琴童来说,算是学琴比较晚的。我今天想,如果我不是参军,我这一生也许根本不会拉小提琴。
晚报会客厅:回忆童年,你最难忘怀的是什么?谁对你的影响最大?你的音乐人生有启蒙师吗?蒋雄达:童年的记忆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,我最难忘的是我的母亲。不但是因为她受过好的教育,主要是她的坚强,她的韧劲,给了我言传身教。
你想,我到苏州时是5岁,那时父亲生病,来苏州养病,让5岁的我来陪他。
到我读二年级时,他就去世了。我的母亲一个人靠变卖家产,离开大房子老房子,去住小房子,让自己的五个儿女都能读大学,这是多么了不起。我一生都忘记不了,冬天里的晚上,母亲在床上给我读安徒生的童话,还有阿拉伯故事《1001夜》等,她先是用英语朗读,随后再翻译成汉语给我们讲里面的故事,那是多么的神秘,多么的美妙。所以,我认为我的音乐启蒙师,也是我的母亲。文学与音乐是不可分的。
“快乐学琴”是一种心态,但练琴本身是一件苦差事
晚报会客厅:还记得那时读书,放学后作业多吗?也像现如今的学童一样,晚上要做到很晚吗?
蒋雄达:没有,我们那时放学后基本上没有作业。我在平直读书,我的妹妹也在平直读书。我们放学后,都没有什么作业,而是读自己喜欢的书。学什么,保持新鲜感,保持兴趣,这是最重要的。一旦失去了新鲜感,没有了兴趣,学起来就缺少动力,效果就不好了。譬如我学琴,谁都知道,小提琴其实是非常难学的,基本功大,下巴夹琴会起老茧,持弓的手指和按弦的手指,都会起泡起老茧的。没有爱好,真的吃不起这个苦。
晚报会客厅:在军营中学琴,快乐吗?蒋雄达:“快乐学琴”是一种心态,但是练琴本身并不快乐,是一件苦差事,需要学生有吃苦的精神。现在虽然不提倡教鞭下成才的教学理念,然而如果不严格要求,拿着弓子当箭玩,举着琴跳舞转圈,根本顾不上音准,表面上这是挺快乐,但我觉得这不是“快乐学琴”的真正内涵。只有那种通过认真刻苦的练习,真正把琴拉好了,自己感到快乐,父母、老师、观众都感到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,才是“快乐学琴”的真谛。
当然,具体到我自己,我那时是军人,谁都知道,军人都是非常能吃苦的,你看我们的战士练习战术动作,那也是严格得近乎苛刻的,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,汗一把水一把,练得身上蜕皮,我们练琴怎么能不拼命呢?但当自己的琴声能给战友们带来快乐的享受,那有多么的快乐啊!所以,我是快乐的儿童琴手。琴弓在弦上起舞,我的心也在快乐歌唱。
晚报会客厅:人们说你的儿女,才是你最佳的作品,你同意吗?你是他们的启蒙师吗?
蒋雄达:我的儿子叫蒋逸文,是小提琴演奏家,在美国纽约,是两所大学的小提琴教授。女儿蒋丹文也在美国高校担任小提琴教授。他们都是六岁开始学琴的。蒋丹文不满十岁就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,成了她哥哥的校友。十六岁出国,三十岁评上教授,三十七岁成为终身教授。我同意他们是我的最佳作品的说法。我二十六岁就担任了海政歌舞团的首席小提琴手,但动乱的年代里,耽误了我的艺术青春,是我的孩子们,将我小提琴演奏家的梦想实现了。
这里,也不能不说说我的母亲。我到北京后,我母亲一直跟我过,她的孙子孙女,也得到了她的教诲。譬如她当年教我的:“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;得势不登门,落难要相帮;对你一分好,还人三分情;对强者不卑不亢,对弱者不骄不狂”等,也教育她的孙子孙女。也可以说,我当年的启蒙师,还在继续着她当年的职责。
学琴的目的并不是一定要成为演奏家
晚报会客厅:你如今不但是中国音乐界知名的小提琴演奏家、指挥家,而且还是一名优秀的小提琴普及教育家。在你的辛勤培育下,有一百多位学生在国内外各项比赛中获奖,四十余名学生考入国内外高等音乐学院和专业演出团体,你的小提琴教育应该是卓有成效的。那么,能否介绍一下你教育琴童的最基本的理念呢?
蒋雄达:可以。我26岁就担任了海政歌舞团管弦乐队首席,直至离休。组建青少年乐团,是将我的一技之长用于社会之需,在此期间,我一直以培养学生学琴兴趣,提高学生综合素质为理念。首先,作为一个师者,最重要的就是要对自己的学生负责,要对你所处的社会负责。其次,在我这里学琴的学生,他们都来自普通学校,从第一节课起我就告诉他们,学琴的目的并不是一定要上专业学校,不一定要成为演奏家,而是通过学习小提琴培养对音乐的喜爱,将学琴作为提高孩子们综合素质的一种有效途径。
晚报会客厅:喜爱了,才能从中获得快乐,就像你当年做快乐的儿童战士一样?
蒋雄达:对!自己快乐了,学习提高才能快,并让周围人的乐来点燃自己的乐。
晚报会客厅:在教学中,针对不同年龄、不同情况的孩子,你是如何因材施教的呢?
蒋雄达:我认为,一个孩子在学琴过程中,打好基础,规范左右手姿势、严格要求听音能力等都是非常关键的。但是随着孩子的成长,在练习不同教材、不同作品的时候,难免会出现不同方面的毛病,这种情况下我历来认为应该在前进中改毛病,而不是改了毛病再前进。因为在实际练习过程中,老的毛病改了,新的毛病又有可能产生,如此便会导致反复不前,再加上年龄不饶人,诸如机能、速度、双音以及一些特殊的演奏技法,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是练不下去的,必须要在小时候解决。所以,我们必须要充分考虑到现在的琴童练琴时间少、各方面的专业知识积累有限的实际情况,在大方向正确的前提下,让学生适当地加快提高。在主张加快提高的同时,我绝不否认严格规范,我是在严格规范的前提下去考虑到孩子的进度。还有,对待孩子不能千篇一律,因为每个人的生理条件和悟性不一样
送孩子出国学习,并不是否定国内的音乐教育
晚报会客厅:你在北京的两个乐团,团内的孩子来自不同的学校,你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管理乐团,发展乐团的?
蒋雄达:我们的乐团虽然没有政府投资,没有财团赞助,二十一年过去了,乐团从创办至今不但没有垮下来,而且越办越好,近几年更是呈现火爆态势。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有这几点:其一,办团理念要明确——不为生财,只为社会需求和事业的延伸;其二,管理方法要科学,无论训练方式、时间安排、曲目选择,都要使同学们喜欢,家长们情愿;其三,作风纪律要严明,业余团队、专业要求,平时考勤、年终总结、表彰先进、不断更新;其四,活动内容要丰富,演出、考核、交流、出访等等,从而开阔眼界,相互学习,增长知识,得到锻炼,在增强荣誉感中使乐团产生更好的凝聚力。诚然,乐团的创办与发展,与社会各界的认可与关切、广大师长们的支持、广大学生们那份真正爱乐的心也是紧密相关的。晚报会客厅:作为中国音协考级专家委员会委员以及小提琴专家组组长,你对我国当下音乐考级工作有哪些感想?对当下音乐考级褒贬不一的评论你如何看待?
蒋雄达:我始终认为,考级不是目的,而是激励和推动琴童学习提高的一种措施或手段,标准高了,不切实际;不讲标准,失去意义,本着理解和关爱琴童的心态,客观合理地评审,这是推动考级工作的重中之重。考级本身是推动小提琴普及教学的一种手段。通过考级可以检验你自己在一个时间段学习和练习的进度如何,有何优缺点,还可以听到评委们的客观评价,以此作为一种前进的动力;考级也是一种锻炼,从中进一步总结经验,更好的促进交流与提高。如果能够达到以上这些目的,考级是值得肯定与提倡的,但不能因为一些不良现象的存在就片面地否定考级。
晚报会客厅:你的两个孩子都送出国去学习,为什么?这是否有崇洋媚外之嫌?
蒋雄达:送孩子出国学习,并不是否定国内的音乐教育,恰恰相反,国内的教学水平相当的好,在国内也学得很好,但更应该出去见见世面。这与崇洋媚外没有丝毫关系。就拿我们太阳乐团来说,每年都会有许多国外音乐艺术总监到团里来挑人,他们对我们乐团佩服得一塌糊涂,像我们这样向国外输送人才,并不是因为国内教育条件不好,而是叫他们去开阔眼界,接受传统的音乐知识,因为小提琴是从西方来的,就像中国民乐中的二胡,老祖宗在中国一样,小提琴有人家的传统,去接近一下传统,绝对不是坏事。小提琴在国内学到一定基础上,有许多学生便无法再进步,原因是多方面的,一方面可能是受传统的影响的问题;另一方面,也与个人的能力有关,所以,交流一下,中外交流,到它的老祖宗故土去看看,感受一下,是有益的。但我主张走出去,不光是走出去学习,也可能是走出去施教,你看我的儿子和女儿,他们就在美国做教授,教外国的学生学小提琴,为中国人争荣誉,这怎么是崇洋媚外呢?晚报会客厅:最后,给家乡的琴童们寄语几句吧?
蒋雄达:好的,家乡的琴童们好!平直小学的学弟学妹们好!把学琴当做一门功课来认真对待,踏实练习,循序渐进,为建设美丽文明的苏州,争取文化练琴双丰收!
摘自2010年5月30日星期日今日32版《姑苏晚报》